近水遥山

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ten in w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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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世间】安艾/《拥抱太阳》

【是刀】
【然而并不好吃……】
 
文/原深
 
 
 
“记忆跨过岁月,搭成了一条长长的桥,她看见他在桥的那一端挥着手。她以为他是在叫她。可当兴冲冲地奔过去之后,她才发现,他原来是在说再见。”
 
 
 

步步后退,迎接炽热的侵袭。安迷修默默对自己说,开始回忆吧。

数吨的阳光兜头浇下,啃噬着他的身体,剥夺着他作为血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权利。他知道自己会死去,因拥抱太阳而死。

时至今日,安迷修仍想用一种过来人的语调缓缓而谈。故事从口中流出,温和平静,悠扬婉转。他想他会做到,他也必须做到,他希望直到最后一刻,他在他亲爱的小公主眼里仍然是那个温柔的闪着光的骑士,不论何时何地——虽然她并不会真正看到。

阳光落在身上,很疼,锥心蚀骨,但他仍在微笑,紧接着又是一步。

小公主仍然在树下沉睡着,眼睫微微颤动。
  
 
 
既然他当不了她憧憬中那骑着白马的王子,当个双剑的骑士也不错吧?小公主听了这话后瘪着嘴,假意勉强:“姐可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哦!不是王子的话,就更得做个优秀的骑士,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姐呢对不对?”水红色的眼眸却瞒不住人地熠熠发亮。安迷修点点头,继而微笑着捧起她的手,吻得虔诚而深情。

偌大王国,茫茫骑士兵团,只有他一个人使得了双剑。因此他是最优秀的。就算不骑马,也足能让敌人溃退不前,这应该算是顺遂了她的愿吧?每次在凯旋的酒宴上见到她时,他总是这样想。

但也许她不这样想,红头发的小人对他驯服不了马这件事感到迷惑而愤慨——当然,迷惑属于他,愤慨专门送给马。

“喂我说!那个恶心帅的安迷修!你看,姐都能骑这么好,你怎么就不行呢?!”

袭着朝露而来,张扬而美丽。小公主的脸庞因充分的运动而透出红润的颜色,与身后层叠起伏的云纹朝霞相得益彰。一缕汗湿的长发贴在她脸上,朝气蓬勃,恰似春日万木生花。

他看得几乎呆了。
 
 
 
安迷修感觉自己从左手指尖开始一点点化为灰烬,疼痛让左臂失去了知觉。他拖着步伐再次后退,每一个微小的舒展动作都使他更加充分地暴露在足以致命的阳光下。

然后,然后怎么样来着……?那匹马失去了控制,她被摔落下来,他接住了她。他驯服不了马,但他能够保护她。明明心脏应该早已失去了跳动的能力,但他依旧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份胸口悸动的感觉,只因它美好到无以复加,此生只消经历一次便再难忘怀。

他肯定自己是爱她的,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尚是个少年人的时候,这份爱就开始延续了。她娇气、蛮横、过分天真,却也活泼灵动、直率勇敢,时不时端着点小女孩特有的可爱架子给予他温柔。明明怕到腿软,却仍然强撑着昂着头走上前去;早已经困得崩溃,却非要给他缝补完磨损的护膝才会去睡觉。虽然她并没有什么缝纫天赋,那个护膝很快便再一次坏掉了。

他的小姑娘真是太有趣了。他爱她灵魂中所有纠缠着生长的特质,爱她身上种种矛盾间的和谐,爱她胜过世间一切。

他想和她在一起。

谁料,他在告白的前一夜无意间听得了邻国王子将要来求婚的消息,而后忽然意识到了某种名叫鸿沟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悄无声息地在蔓延了。她是公主,王国里最漂亮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在这个贵族间政治婚姻横行的年代,是一定会被嫁给临近某个丰饶富国的英俊王子做未来的王后的。她会和自己的丈夫一起统治广袤的领土,生育许多后代,过着幸福而奢侈的生活,他怎么给忘了呢?

他怎么能……忘了呢?

他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骑士而已,她嫁给他不能带给王国任何好处,他不应该有所奢望。

一颗心的跳动由热烈激昂转为软弱无力,它明明想哭,却仍执拗地宣誓着对爱的忠诚。

可那又有什么用。

第二日轮班后,他前往密林准备巡逻前,居然听闻小公主当众逃出求婚典礼的惊天消息。他们说她在见到那个王子第一眼后,便干脆利落地撤下身上的裙撑,踢掉高跟鞋跑出了王宫。此举可谓大失王族颜面,邻国国王立即取消了联姻的念头。

小公主溜进丛林不见前,曾站在数万人面前大声喊:“姐才不要嫁一个娘娘腔的小白脸!姐嫁也要嫁一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勇士!”而后又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大约是“就算没有马也比没有男子气概好多了”之类的。

那颗几近死去的心瞬间复苏,血液在兴奋地汩汩流动。他循着森林里小公主最喜欢走的秘密通道,一路找到了坐在海崖上洞窟里的她。涛声从脚下传来,她哼着歌晃着腿,歌词模模糊糊,有零星几个字是情或爱。小公主看见他来了,气呼呼地把头一甩:“安迷修!你怎么这么晚才找到我啊!”听起来就好像他们约好了要在这见面,而他却放了鸽子一样。

他无奈地挠头,回避了这个问题。“殿下,您可真会给大家找麻烦啊。”

“哼,姐才不要做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姐要嫁给自己看得上的男人。”她高傲地扬起下巴,紧接着眉头一皱,“你不会是特地找来教训我的吧?如果是这样,你赶紧给我回去。”

什么啊,明明刚才还在抱怨他出现得太晚,现在居然立刻又要驱逐他。安迷修苦笑。“不是的,我的公主殿下。我是来……”

他犹豫了一下。

虽然表面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可他知道她不会拒绝他,不会的。因此关于说爱她这件事,他不需要鼓足勇气,那些心心念念的话就积攒在嘴边,他早已经练习了无数个日夜。

但他得为那漫长不可知的未来下定决心。他们有可能会在一起吗?在一起之后,又要如何地去生活呢?

他很明白自己需要想的东西有很多很多。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爱她,这份爱早就成为了习惯。只要往后的生命中有她,他怎么样也无所谓的。

“我是来向您求婚的。您既然不愿意嫁王子,那么请问,您愿意嫁给我吗?”
 
 
 
亲眼看着自己的肢体灰飞烟灭的感觉是十分奇妙的,这种感觉和他亲眼看着其他血族被处死时所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疼,生命无限制的流逝却让人满心木然。安迷修有点站不稳,但仍然挣扎着后退。

但即便是河流,水质不同,就算是交汇也难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融合。他们总是错过。即便拥抱彼此也依旧会相互错过。明明她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点头时一张鼓起来的小脸蛋像是花苞。眼看着她马上就可以成为他的妻子了,他却遭到了血族的袭击。

他对于最后一次任务的派遣存有疑惑,同时也看到了老国王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可他依旧必须得服从命令,即便是死亡临头也无能为力。在这个国度,听从国王调遣是骑士生来需要恪守的准则。

银发赤瞳的暗夜生灵吸干了他全身的血,又强行喂给他手腕上滴沥的红色液体——至少他直到现在也依旧叫它“液体”,他不认为那种玩意能够堂而皇之地挂着血的名号。遇袭后,双剑折断,他合着眼平躺,失去了所有气力。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逐渐停止了跳动,眼前耳边的万事万物却都愈渐鲜明起来。

周围的草地上,月光安静冰凉地洒下。他想起了她。

想起她明媚娇俏的脸庞,想起她柔软的红色长发,想起她清脆的声音,想起她小巧温热的手,想起她澄澈的眼。想起她,想起有关她的一切。人在将死之际总会生出千百万种不同的不舍,而在他这里,千百万条丝线捆绑住的只有她一个。

为什么呢?为什么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抬起一只冷冰冰的手盖住脸颊,星光从指缝漏下来,昭示着夜色本应属于浓情蜜意的事实。他知道自己现在可以看清一切他以前从未见过的起兴于微末的东西,却再也见不得明天的太阳。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安迷修跪倒在地上。后背因灼烧而升起青烟,滋滋作响。就连没有什么用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双臂已经悉数化为灰烬,他失去了维持平衡的支柱,于是跪下时过猛的动作导致他晃了几晃后仰倒在地上,金色的阳光登时落了满怀。

真热啊,他想。如果能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手边就好了,能帮助他降降温,唤回些游走于溃散边缘的意识,让他能再多看她几眼。

冰凉的东西?

冰凉的东西……

可以是海啊。

他回忆起某日和她一起漫步过的海滩,五光十色的贝壳散落了满眼。海水是冰凉而柔和的,摩挲着两人的脚腕。夕阳里,她的发尾盛着一泓流金,眼中是水天一色的极景。

“安迷修!”

她走出几步后倏然回头,对落在后面的他喊道。海风撩起了她的长发,翻飞如鸟的羽翼。

“明天!明天我就要嫁给你啦!”

他对她微笑,重重地点着头。

“今天晚上可别把脸给碰了!姐才不要和一个丑八怪举行婚礼!”

什么啊……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她要跑这么远了。猎猎的晚风里,长发掩映下她的脸庞早已红过绯色暮云。

还真是孩子气啊,他无奈地挠了挠头。

“没问题,我向你保证,我亲爱的公主。”
 
 
 
伴随着一阵刺痛,视线骤然落入黑暗。阳光融化了他的视网膜,他看不见他的公主了。

那晚过后,骑士团的团长在昏暗无光的地下找到了他。望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唇边若隐若现的獠牙,一贯镇定的年轻人生平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

他点点头。“嗯。”

伙伴的胸膛不可抑制地起起伏伏。

缓了几秒钟后,他才强装冷静地重新开口:“没问题的,你可以靠动物的血过活。只要不见太阳就没问题的对不——”

安迷修抬手打断了他。“恐怕不行。”

那只残忍剥夺了他人的身份的魔鬼,骨子里刻着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那份诅咒使得他必须要依靠人类的血液存活,一次至少要杀死一个生命。安迷修因他而复生,也为他所牵连。

“那你,要怎么办……”

他沉默了良久,理着无比纷乱的思绪,就如他求婚前的那次一般。

“不要声张,我会自行了断的。让我最后见见她吧。”

“到时候你就说,安迷修已经死掉了。”

他的小公主在树下的石桌前睡着了,眼角挂着隐秘的泪痕。他知道,她一定是因为昨晚自己遇袭至今未归的事情而忧心了整晚,却又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心情,只好一个人偷偷地跑出来哭。哭累了,就睡过去了。

他走上前,解开斗篷的一角,伸出手来轻轻地捋了捋她耳畔凌乱的发。

他不能靠残害其他人的性命而活,与生俱来的秉性不允许他这么做。他是骑士,应当为正义而活,为弱者而战斗,无违天理,无愧上帝。他也不想做她身边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他的女孩不应该被任何闲言碎语所侵扰。

总而言之,他不能再存在于世上,不能再留在她身边。否则他们都将不得安宁。

安迷修从未如此强烈地希望她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又从未如此强烈地希望她不要这么做,灵魂在矛盾中尖叫挣扎。他害怕她的挽留,害怕她像往常一样拉住他的衣角叫他别走。到那时,一切强装的镇定和经久堆积起来的理智定然悉数土崩瓦解,他会失去离开的勇气。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真是让人为难啊。他明明还有那么多话想要说,却不得不将它们扼杀于沉默;还有那么多岁月想要一起度过,却只得生生掐断那美好到令人落泪的念想。

他所爱所忠的上帝,简直是在戏弄他啊。

走吧,是时候了。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醒过来了。他握紧手指,强迫自己后退了些许距离。

你该走了,安迷修。

他郑重其事地单膝跪下,装作自己拉住了她的手的样子,在阴影中致以诚挚的一吻。

时间倒转,空间重叠。落在虚空的吻里,藏着太多太多来不及言说的心事,藏着深入骨髓的不舍,藏着追忆与怀念。他以这世间最爱她之人的名义,祝她所有的苦难与折磨都随自己在阳光下消散无踪,祝她青春常驻,祝她与心上之人白头到老,祝她老无所怨,祝她病有所托,祝她登高博见,祝她……

他要将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事物统统加诸于她。

祝愿,他的小公主,他最爱的姑娘,他心意相通的恋人,他的生命……

他的艾比小姐……

岁月永安长和,一生平安喜乐。
 
 
 
要结束了吗?

身体完完全全失去了一切感知外界的能力,大脑也迟钝到无以复加,甚至连阳光的灼热也再难感应。

拥抱太阳而死,对于一个骑士来讲,似乎是种不太坏的结局。
 
 
 
 
艾比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了许多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的美好的事情。梦境接近尾声时,她看到安迷修站在马下,抬手为低下头来的她别上一朵花。

“笨蛋骑士,这花太丑啦!快拿下来啦!”

她本该这么说,不曾想开口却是:“安迷修,你去哪啦,怎么还不回来啊?”

“姐可不想让自己的婚礼一拖再拖啊。”

白衣的骑士愣了愣,接着微微笑了起来。倏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远,他的身影很快便在视线中模糊成一个小小的点。

“喂!你干什么去!快给我回来!”

艾比下意识想要追去,身下的马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随即她听到了海的声音。温柔绵长的波涛吟咏声一波漫过一波,湛蓝从脚下蔓延开来。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一条笔直的木质长桥迅速搭建起来,连接了他和她。

记忆跨过岁月,搭成了一条长长的桥,她看见他在桥的那一端挥着手。

“笨蛋骑士!你去哪呀!快走过来啊,到姐面前来!”

他一动不动,只是挥手。

“……在叫我?敢这么没礼貌地喊我过去?你很嚣张哦!”

艾比鼓着腮帮子,冲劲十足地向前迈出几大步。然而还没走多远,眼泪便已经跃出眼眶,扑簌簌地顺着睫毛淌落。

她意识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追上他了。
 
 
 
 
Fin.
 
 
【“记忆跨过岁月……”一段是从《蝴蝶梦》中化用而得。】
【安哥之所以不能活着,一是因为他不能接受靠杀死别人来获得存活机会;二是即便他真的靠这种方式生存下来了,“和血族厮混”这件事会把艾比也牵连进来。】
【艾比没有醒,但能感觉到安哥离开了。】
【那只受了诅咒的血族是金。也许会有衍生向的故事来讲清他的身份,也许没有……(看我懒不懒)】
【其实艾比因为害羞,一直没有当面和安哥说过“我爱你”,她本来打算等到婚礼现场说的。而安哥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这么想想,对于安哥来说还蛮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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