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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水遥山

近水遥山

 

【天官赐福】风情/《此恨怎甘风月休》

指路:风情+仙乐组产出目录
  
•略长 1.3w 大型ooc拍摄现场
•刀子 但是不知道痛不痛(设定很狗血啦……)
•假设新绝出世 怜怜带领仙京众人大战 激烈的战争后 一批神官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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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风苦雨。风烛残年的老道士僵卧孤舍,执笔问灵。他早已决意,寿命将近时,便耗了最后一点阳寿行些善事,既是安抚了那些孤苦亡魂,也可为身后积些功德。
  
竹笔在纸上摇摇晃晃。不一会,老道便感觉方桌对面有东西轻轻握住了晃动的笔杆。
  
“可是游魂?”老道拾起另一支笔,蘸了些稀薄的墨在纸上描画。
  
“是。”
  
那魂似乎力有不逮,过了很久才歪歪扭扭地落了回答。
  
“可有遗恨?可否自销?”
  
亡魂吃力地写完了“有”后,犹豫了很久,才慢慢道:“难销。”
  
老道了然。
  
“所为何事?”
  
亡魂沉默片刻,一笔一划写了一个“情”字。
  
“可是为风月之事?”
  
那竹笔抖了一下,啪地落在纸上,墨渍晕染开来。
   
道人以为自己年事已高,法力不稳,导致通灵出了岔子。正欲重新为笔灌注灵力,却看到笔身重新又抬了起来。
  
那亡魂将字写得很大,却因力量不足,控制不好,导致笔锋抖得不得了。老道在看清它所写后,心中暗暗地惊了一下。
  
因为那字竟是血淋淋的。
  
“那么,所求为何?”道人待它休息了一会,方才重新问道。
  
窗外雷鸣阵阵,瓢泼大雨冲刷着这间可怜的茅草屋,狂风似乎随时都可将其拔地而起。屋内忽明忽暗,一人一魂相对而坐,只待一场剖白。
   
亡魂执笔,写道:
  
“只求上元佳节,神武大街,重逢一面。”
  
  

  
  
铜炉山之变二百年后,平地风波又起。太子谢怜携新仙京一众神官与新鬼王势力缠斗,大战持续近百年。
  
待尘埃落定之时,上天庭已是损耗惨重。一大批武神于这场空前惨烈的混战中陨落,大幅度削弱众仙力量。急待补充。不过不必急,天命轮转有定数,少了定有多的补,大约用不了多久,便会不断有新人杰飞升填漏了。
  
幸而,剩下的面孔大多还是熟悉的。一年多的休养生息后,谢怜拜访上天庭,灵文、裴茗、权一真、风信等人虽依旧面带疲色,但仍忙不迭地遣人设宴招待。谢怜连忙推辞,道自己只是来看望故人,见一切安好,便也放心了。
  
风信见他坐了坐便要走,就执拗地一路送他过了神武大街,直到出了天门。
  
谢怜这都准备往下跳了,见风信还巴巴地跟着,伸手拦他:“送到这里就可以啦。”
  
风信有些窘迫地定在原地。“啊,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殿下,你……不,那个……”似乎直说对他而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血雨探花怎么样了?”
  
即便是在铜炉山说清道明了,两个人也依旧不太对盘。方才一听他打绊,谢怜就明白他要问什么了,知道他其实是在关心自己,便哈哈了几下:“三郎啊,目前依旧是小孩子的形态,大约还需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本相。”
  
“……哦。”风信卡了卡,“那你这段时间多小心点。有需要的话随时和我通灵。”
  
“没问题。”谢怜温声回道,“你也不用担心我的,我早就恢复了法力,天上地下第一人。即便再来个祸世之绝,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风信点头称是,实则汗颜,只觉须臾间又回到了皇极观修行时期。忆及此事,脑海中似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却转瞬即逝。
  
他没在意,朝谢怜摆了摆手。“那你慢点,别又被云挂到了。”
  
谢怜当即原地干笑两声。
  
待到真的往下跳时,太子殿下敛了笑意,若有所思地望着南阳将军沿着神武大街的一边慢慢往回走的背影。
  
风信一如往常,到哪都警惕地负着长弓,身材也仍是同从前那般颀长有力。加之仙京常年云雾缭绕,更是染得他整个人仙气十足。本一副极潇洒的光景,却不知为何,透露着一股出人意料的寥落。
   
谢怜望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三郎,我需要帮他吗?”他对着发间扑闪着翅膀的银蝶发问。
  
“那是他自己选的,是他自己的事。哥哥还是不要管为好。”
  
花城稚嫩的声音传回,平淡漠然。
  
  

  
  
领了新任务下界时,正值上元节前夕。风信效率一向很高,待全部处理完毕,初八的灯会方开幕。站在山坡上放眼望去,人世一片欢腾的海洋,灯火连绵数里,温暖又耀眼。
  
风信伫立片刻,想起自己所在地与菩荠观相距不远,当下就想去寻谢怜出来好好叙旧。但刚走两步,又忽然想起血雨探花还在,只得黑着脸刹住了车。
  
算了,还是随意走走。于是他昂首阔步,任思绪随四周灯盏飘游。
   
漫天神佛虽身在天庭,却全无空灵之气,只凭命格的飞升带来了太多不属于半空的凡尘烟火,于是好端端的神明,个个人欲十足。但人与仙一天一地,仍有不同,终是殊途。愈高愈寒冷,在上元佳节这阖家欢庆,同点明灯的时节,堂堂上天庭神官竟孤身一人游走人世,不知能去向何处。
  
风信随意在兜里抓了一把,本想摸摸有没有银钱,买点久违的点心尝嘴宽心,却意外地摸出两颗骰子来。
  
他捏着那两颗象牙白的物事回忆了良久,才意识到这是早先自家殿下暂借与自己保命用的。他逃命的时候还又像第一次那般开错了门。虽然好赖没再进女浴,却由被厉鬼猛追变为被野人猛追了。
  
风信凝神,捏了捏眉心。最近记忆力似乎有些衰退的趋势,连这种事情居然都要回忆这么久。
  
心烦意乱。他执起骰子随意一抛,开了个缩地千里,然后看也没看就往门里走。
   
出门,仍是一片灯市,看来这次没有被传送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风信四下一望:灯海浮动,行人熙攘,摊市喧嚣。须臾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渐渐浮出水面。
  
这里是……
  
是原仙乐皇城所在之处。
  
铜炉山一役,神武大帝由光芒万丈跌入尘埃,“破烂仙人”则一战成名。于是许多传说被挖掘出来,仙乐遗迹之上又盖起了复原性质的建筑,其还原程度之高让风信怀疑是不是花城私底下做了什么,比如留了当时的城区分布图之类的。本着拜神求神的念想,兴建工作结束后,这里就已是人来人往,加上此番上元节华灯初上,前来求缘的、游玩的更只可能是只多不少了。
   
沿着长街行走,晚风灌入衣襟,他下意识地便回想起了修行时期,自己与太子殿下偷跑出来赏灯,共分一碗元宵时的场景。
   
软糯的白团子裹着香甜的芝麻,一碗五个,排列成花,澄清的汤水映着十里焰火,迷乱了少年人的眼。几番划价后,方得以一人捧着个瓷碗笑逐颜开。谢怜咬了一口之后直喊烫,叫他小心,吹凉了再吃,并且破天荒地燃起了回去后自己尝试揉元宵的念头。风信闻言连忙制止,又见他把芝麻溅到了脸上,随意把碗往旁边一递便要掏出手巾……
  
“这位客官,您的份好嘞!”
  
耳边响起一声乍喝,风信原地惊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在走神时不知不觉地来到某个摊位前随手指了一份元宵。他不知所措地接过碗,正欲到一旁落座,却对上了摊主热切的目光。
   
他怔了一瞬,摸出几瓣碎银塞过去。
  
摊主登时眉开眼笑,将他引至景致最好处落座。
  
风信愣神之际,把所有钱都给了出去,心里有些郁闷。憋着气,他舀起汤圆吹了吹,微晾一番后,给出一大口。
  
竟是红果馅的,酸味刹那间直冲鼻腔。
  
风信浑身一僵,含着大半个元宵,只觉得嘴里泛涩,脸上肌肉都一阵抽搐,嚼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好囫囵吞枣地咽了,顶得喉咙生疼。眼前被下意识涌出的生理性泪水覆盖,遥遥一条明如白昼的长街一片朦胧。
  
为掩失态,他又赶忙胡乱吃了几口。
   
入口发烫,酸甜混杂,一时竟激得风信嘴唇颤抖,心里打翻了什么似的,一硌楞一硌楞。
   
飞升后,他得了神官之体,同时也成了空壳,全然失了口腹之欲,故而充斥着烟火气的热食他已经许久未曾入口了。此番尝试所带来的熟悉与陌生并存之感,和那热乎乎的人世气息,难免令他心神激荡不已。
   
天地凡尘,草木众生,说到底,仍是贪恋那份俗气的暖意。
  
他喝了几口汤,冲淡满口的山楂味,随后便撂了碗,在店家说与别人的“方才有位客官,出手极阔绰……”声中离了座。
  
只是吃了点人间食,居然落得一头的汗。风信抹了把脸,急忙吐纳几番,定气凝神。无端地,千年前那灯火通明的上元夜的出逃一遍遍在眼前回放,扰得他心烦意乱。
  
路过街口,有人舞狮,有人表演喷火,还有手艺人就地扎灯卖灯。东风摇影,千般花落,圆月流光,凤箫悠然,一片鱼龙嬉游。风信想给剑兰母子放盏天灯祈福,苦着脸从衣服里又抠了半天,方才抠出一枚可怜的铜板。
  
扎灯人递给他折好的纸灯,正抬头看他时,忽然“啊”了一声。
  
“……?”风信不解,尚未启口,那人便道:“施主可是为已故之人放灯?”
  
“是。”风信老实回答。
  
“既然如此。”那人略一沉吟,又给了他一盏,“那,不如一次性放全?”
   
“……”风信捧着两盏灯呆立,只觉茫然摸不着头脑。仙乐有子嗣成人前,母子同放一盏灯的习俗,因此他根本不需要第二盏灯,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意图。
  
“不好意思,我并不需要。您这是为何……?”
   
那人挠挠头,面露疑惑:“这……说来话长了。我曾和一个老道士学过一点看面相,这位施主,您……”见风信摇头示意不介意,请他继续说完,那人才接着解释下去,“您虽然气度不凡,一派天人之姿,但形容间却处处透露着丧子丧妻丧友之气。”
  
他犹豫了一下。“您……怕是想给故去的亲人和好友祈愿?恕我冒犯……既是燃灯祈福,美事一桩,您为何只择其一呢?您也并非是有仇怨在身之人,因此不存在亲友反目成仇的可能……”
   
风信有些尴尬道:“可我……仅有亲人,并无逝世的朋友……”
   
要是在以往,面对这么啰嗦的摊贩,即便是在讨论故人,他也很可能已经不耐烦到连声催促了。今日却不知为何气不起来,满心只有迷茫,空落落的。
   
不曾想,那人坚持不已:“我不会看错。”
  
“……”风信为难了一番,最终还是接了过来,道了谢。虽然理由莫名其妙,但人家坚持白送好意,他若是再三推拒,未免太拂人情面。
   
那人又给他指了处僻静的放灯之地,这才低下头继续弯折手头尚在制作之中的天灯的龙骨。
  
……
  
待风信走远后,手艺人便迅速地敛了摊位,对着面前等着买灯的客人赔笑连连,连着塞了几张金箔过去做补偿。惊得那顾客几乎原地跳起。
    
行至一处偏僻的小巷,那手艺人方褪去伪装,露出一副温柔俊朗的男儿皮相来,周身白衣,腕绕白绫,几只银蝶于发间安静闪烁。
   
“哥哥。”花城无奈道。
  
谢怜叹了口气:“抱歉,三郎。风信是我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我知道。”花城的语气放得很柔软,“只要哥哥选的,便一定是对的。我的意思是,这样真的能起作用吗?”
  
“……”谢怜默然。
   
“我不知道。”过了好久,他才下定决心般地回答,“还要看他自己了……”
   
白衫少年凝神,于暗处回望。只见长街通明,依稀少年时。
  
  

  
  
有人跟着自己。
  
放完天灯,为剑兰母子和那位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朋友”祈福之后,风信就感觉到有什么人自暗处投来目光,一路紧随。
  
人潮汹涌,他还专找人多的地方挤,每每心想这次再怎么样也跟不过来了时,那目光却更是要不甘心一般幽幽地打过来,直直扎在他后背,扎得他浑身寒毛竖起。不知那人究竟所为何事,有无恶意。风信心道。但瞪得这么凶,恐怕不是什么好事罢……
   
几轮较量后,风信败下阵来,自认实在打不起这耗神费力的眼皮战。于是行至一处僻静山脚下,回身喊道:“来者何人?为何一路尾随?”
  
无人应答。
  
风信反手抽出弓箭,搭弦瞄准:“那我便不客气了!”
  
随即,那目光便波动起来,几番辗转,山角转弯地带终于有东西缓缓浮现出来。
   
那是一团绿莹莹的鬼火。
  
“……”风信目瞪口呆。他虽料到了对方很可能是非人,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阁下是哪位?”风信尽可能保持礼貌。
   
那鬼火起先还在半空安静地燃烧着,听了这话后忽然闪烁了几下,嗖地朝远处飞去。风信下意识喝道:“站住!”
  
谁会等他。
   
即便眼下情形迷雾重重,看起来很像是骗局,风信也还是一个箭步追了过去。虽未读出善意与否,但至少也没感觉到任何的负面情绪,何况他还是宫观无数的东南武神,怕了它不成!
   
这鬼火似乎是不能言语,跟了自己这么久,说不定是想要传达些什么。一小团绿色的火焰在前面飞,风信就在后面追,一时之间竟然跑出去数里远。跑着跑着,周遭景致逐渐熟悉,眼看着竟是来到了仙乐宫附近。
  
风信脚下犹豫了一刹。
   
为何要将自己引至此处?
   
鬼火对这里异常熟悉似的,一个猛子向山上扎去。风信这次没急着去追赶,而是仰头,遥望山上新建的宫殿露出的一角,心中波澜万千。
  
白衣祸世,仙乐覆国,火烧仙乐宫。
  
他与太子一家三口一起离了皇城,靠卖艺过活,苦苦支撑。然后他遇到了剑兰,再然后他离开了,谢怜则又经历了两度飞升。最后,故友于上天庭重逢。
  
幸好没有谁曾有过真正的离开,一切的过错都还有补偿的机会。幸好一切到头来也不过是旧地逢旧忆,旧人长唏嘘。
  
“……?”
   
那团鬼火忽地折返回来,绕着他不停地打转,似乎是在催他前进。风信眨眨眼,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他的手掌与它相触的瞬间,那鬼火被护体灵光弹得后退几尺,吃痛地黯淡了几分。风信本欲上前,却在迈出一步后猛地睁大眼睛,扎扎实实地愣在了原地。
   
因为刹那间,他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整洁的土路,葱郁的树丛,高挑的小麦色皮肤的少年将马尾扬得高高的,大喊“站住”,似乎在追随着什么人的步伐。
   
有谁与他擦肩片刻,残余下清冷的气息。
  
明知是幻境,风信仍旧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来路一片漆黑,近处仅有碎石杂草,荒芜破败。物是人非。
   
谁……?
  
自己追赶的人……是谁?
  
先前吞咽元宵时那股酸溜溜的劲出人意料地反了上来,激得他两颊肌肉疼痛万分,心头也再一次地聚起一种奇异的感受。风信抹了两把脸,皱起眉头来,认真地望向那团略为暗了些的火苗。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事情?”他问道。
   
鬼火瑟缩了一下。
  
“你不能说话吗?”他靠近了一点。
  
鬼火犹豫着左右晃了晃,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风信了然。离体的魂魄聚拢成火,因执念而燃烧,按理说应是执念越深重,烧得越热烈,能跑得这么快的,与人开口对话多半应并不成问题。但也不乏例外——如是虚弱的残魂,或是生前便无法言语,便可能无法和人沟通。
   
“你是哑者……?”
  
鬼火闻言,啪地炸了一瞬,如同人生气时怒吼一声般。
  
风信尴尬地挠挠头。“那便是残魂了……?你刚才飞那么欢腾,很消耗体力的,要不我带着你?”刚说完,他便想起那鬼火已经弱到连他的身周都近不得的事了,顿时更加尴尬,“呃,不好意思……”
  
那团小火苗左右摆了摆,很有无奈之意。之后便又转身向山上飘去。
  
这次它走得慢腾腾的,忽飞忽停,多半是力量有些难以支撑。见它从始至终也没有恶意,风信便连着几次想分它点法力,却都被它几个摆尾甩掉了。小小一团火,灵活得如同一条滑溜溜的鱼。
  
终于,行了将近半个时辰后,仙乐宫近在眼前了。鬼火先行上前,穿门而入,风信则一边仰望,一边慢慢走向大门。
  
与原先的仙乐宫相比,此处几乎是一等一的复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把钱全都砸在了这里,山下才依旧是那么一副未来得及修整的破败样子。风信摸了摸冰凉沉重的门环,手指微有些颤抖。
   
纵使过了一千年,许多事情都早已经淡忘或释怀,故地重游依旧是一件让人心底涟漪阵阵的事情。
  
这里是他的第二个家,是他生而为人时印象最为深刻之处,是所有欢乐与苦难的来源。未生于此,却长于此,须臾间,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朝气蓬勃的年纪里,他们和太子殿下便是在这仙乐宫中……
   
……他们?
   
推门的手出现了片刻迟疑。
  
他们是谁?除了些杂役,这里不是自始至终都只有他和谢怜两个人吗?
   
还有,山路上的那人……又是哪一个?
  
门吱呀一声开了,风信侧身而入。
   
万顷天光兜头倾泻。
  
“……”他震惊万分地立在门廊处,茫然地伸手接住青空白云和浩荡日头。随后,他便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又一次进入了幻境之中。
   
四下环视,没再看到那鬼火,入目的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色:宽大的四方院子,依着围墙生长的老槐树,漆得稳重踏实的屋宇。有几件方才洗净的衣物搭在院落一角的晾衣绳上,飘飘荡荡。下方摆着的木盆里还泛着新鲜的泡沫,像是洗衣服的人只是暂时离开一样。
   
回忆倒灌得过于凶猛,纤毫毕现,风信呼吸都有些凝滞了。
   
他推开最靠大门的自己的屋舍。
   
硬板床和乱糟糟的书案安静地接受着他的注视。屋里微有些扬尘,被透过窗棂打进来的阳光渲染得如梦似幻。收衣物的大箱子半开着,一件破损的外衣随意地搭在盖子上。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风信敛声屏气,慢慢地在屋里转了一圈。路过书案前,发现桌上堆着的居然是练字用的宣纸,蘸了浓墨的湖笔搁在案角,还正湿着。
  
自己怎么会有练字的心思呢?风信疑惑地拈起一页纸,展开。
  
“闻夜半,窈窕雪声。明朝一骑,红梅踏雪来。”
   
不知是从哪里摘来的句子。前半截写得龙飞凤舞,颇有铁蹄踏过的狂乱之感,一看便知是风信所题。后半句则完全是另一种字体了:秀气、端正,但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拘束,转折时运笔过于凝重,犹犹豫豫。
  
这不是谢怜的字。他可以肯定。那会是谁的?他完全不记得会有人能与他亲近到可以入他居室用他的笔墨纸砚。
  
那种对着血雨探花的骰子时的空白感又涌上来了,扰得人一阵头疼。风信连忙放下题字,转身出门呼吸新鲜空气。
  
出门正对着老槐树,树下扔着一把带鞘的长刀。
   
风信缓步走过去,拾起来,只觉得入手冰凉,沉重无比。
  
谢怜用剑,他负弓,这刀……是谁的?
   
胸口有些发紧。风信猜测着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自己遗忘了。
  
很重要的事情。
  
背后一凉。那鬼火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出现在了不远处,静默着。风信发觉它停在了一间屋子门口。
  
“要我进去?”
  
鬼火无声地隐了身形。
  
风信手握长刀,推门而入。
   
那是一间与自己寝舍布局相似的屋子,但要整洁许多。书案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床头的衣服也叠得漂亮,一股冷淡的气息在屋内浅浅地弥漫。
   
“……”
  
光影慢悠悠地移动着,拉紧了他的呼吸。
   
仙乐宫,什么时候还住了一个人?他是谁?到底是谁?
   
胡乱地扫视着屋内布置,忽然发现几案上压了张纸,风信下意识地便凑过去看。
  
“少年时……”
  
字迹清秀端正,顿笔沉重,与“明朝一骑……”分明出自同一人。
  
风信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少年时,逢一人。一见之……”
   
后面是空白。
  
脑海里的一根弦仿佛跟着中断的字句一起崩断了。风信按着突突跳动不已的太阳穴,一个猛发力,把那张纸攥成了团。这种致命的熟悉感!他在心底怒吼。还有那该死的衰退的记忆力!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快想起来!
   
他冲了出去,大步跑回正门口。
  
有一个人,一直有一个人在。
   
山路上擦肩而过的便是他。他就住在这仙乐宫里,与风信和太子一同长大。上元节那天的元宵是他划的价,风信递过去的碗也是他接住的。他正是那把刀的主人。
  
那手艺人所说的已故的朋友,也是他。
   
衣服还在晾衣绳上随风摇晃,泡沫还在阳光下晶莹闪动,皂角的香味轻轻浅浅。
   
他坐在凳子上搓衣服,听到风信在屋里唤他,便不耐烦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踹开门进去了。
   
风信推开自己屋门。
   
他嫌弃地扯下风信破损的外衣,丢在箱子上,说等他洗完衣服就来补。
   
风信的目光转向书案。
   
隆冬腊月,风信被国师罚着抄书。他幸灾乐祸地凑过来看热闹,边看边讽刺他字像狗爬。风信这便不服气地和他怼了起来。正在此时,谢怜推门而入,见到这场景,笑着让他俩玩升级版的诗句接龙熄火。
   
风信憋着一口气,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写下了前一句。然后他翻着白眼,夺过纸笔补了后一句。然后并不意外地,他赢了。
   
他后来还往他衣服里塞了整整一把雪作报复。
   
风信走进他的房间。
  
他端正地坐在书桌前写字,风信从后面猛地大吼一声,害得他一笔写岔,直接写到了桌子上。
   
风信的手抚过那块墨痕。
  
他发怒,把纸团成团朝他劈头盖脸砸了过来。两个人结结实实打了一场。之后,风信悄悄捡走那张纸,对着阳光展开来看。
   
风信走到院子中央,抬头望向天空。
  
“少年时,逢一人。一见之……”
   
“难忘怀!”
  
风信低声念了出来。刹那间,一股阴冷的风席卷过庭院,吹散了阳光明媚的一切。他闭了闭眼,再看去时,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夜晚空荡荒凉的新起建筑中。
   
那鬼火幽幽地落在他面前,似乎比之前又小了一些。风信伸出手去,颤抖着手指去碰它。
   
它没有躲。小小的一簇火焰,没有热度,只是微弱地跳跃着。
   
“你……”
   
“你是……”
   
火焰明亮了一些。
   
“对不起……”风信挣扎了很久,颓然道,“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我很抱歉……”
   
鬼火缩了缩,接着便向他靠了过来。风信惊了一瞬,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便任由着它贴上自己的脸颊。
   
那鬼火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
   
风信心里顿时堵得很。“对不起……我,我再想想……唔!?”
   
它顶住他的嘴唇,让他说不出后半句话。
   
过了很久,直到鬼火重新退回他的手心,风信才慢慢地开口了:“你不怪我?”
   
鬼火明亮了一下。
  
风信活了一千年,永远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还从来没像今天一样喉咙干涩,眼眶酸胀,什么也说不出来。他默然地蹲下,抵住额头,胸口一阵阵抽疼。
   
他们应当是非常亲近的关系了。但他却不怪他想不起来。为什么呢?
   
鬼火似乎是见不得他如此自责,暗了暗,又向着另一边飘去。风信眼看着他去了原来谢怜的房间所在的位置,便跟了过去。
    
仙乐宫重建后,出于“保护太子殿下的圣洁”这种诡异的理由,几乎不会放人上来,因此往往方圆几里都没什么人气。有的精明的流浪汉便会借此机会,悄悄溜上来住他个几晚上。既找到了暂时的安身之处,又有了和同伴吹嘘的资本,何乐不为呢。
  
谢怜的房间是常年重灾区,打眼一望一团乱。
   
鬼火在一张矮矮的方桌前停下了。风信走过去,发现那桌子上散落着各种碎纸片,还有已经泛黄的符箓,蘸了朱砂毛笔等杂物。他将纸片一一敛起,借着月光细读。
  
根据那些乱七八糟的符纸,风信大概判断出这里曾经进行过一场招灵,很像是为积阴德所做的那种烧命的法事。被召来的残魂大概就是这团不会说话的鬼火了。眼看它越来越暗淡,已经几乎缩小到了初见时的一半,风信如被油煎火烤。
   
“可是游魂?”那纸上写道。多半是招灵人在提问。
  
“是。”
  
答话歪歪扭扭,全无先前的端秀之气。
  
“可有遗恨?可否自销?”
  
“有。难销。”
   
遗恨是它燃烧下去的动力。
  
“可是为风月之事?”
  
下一张纸上的内容让风信呼吸一窒。
   
那亡魂用歪扭的笔迹和淋漓的鲜血,触目惊心地落下七个字:
  
“此恨怎甘风月休?”
   
怎甘风月休!行至爱之切,仍不肯罢休。
   
这是怎样一种强烈的感情!强烈成了执念,直念进了骨髓,令人为之震颤不已。风信在这份震动之下,心脏跳得快到不可思议。

“那么,所求为何?”
  
如果说刚才是震撼,那么现在,看到答话的风信便是震惊了。
    
“只求上元佳节,神武大街,重逢一面。”
   
他抬头,看它,舌头发直。“你……你要见的,是我吗?”
   
鬼火往后退了退,不愿回答。
  
所以说,那无意间将他传送来的缩地千里,那份味道酸涩的汤圆,那盏多出来的天灯,那些提前准备好一般的幻境……
  
人人都说南阳将军愚钝木讷,不解风情,但即便是迟钝如他,眼下也不可能不明白了。
   
风信喃喃道:“你到底……你既要见我,为何又不怪我想不起你是谁?”说着,他低头去看最后两张纸。
   
“所为何事?”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问道。
   
“情。”
   
惊雷乍起,风信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简简单单一个“情”字,在他眼中却无端地扭曲成各种复杂难解的形状。
   
“为情?情?”风信小声念道,“情?情……你、你是……”
   
鬼火忽地一闪,逃出窗外。
   
风信猛地跃起。几番你追我赶后,他成功把它堵在了院子一角。
   
正是那老槐树原先所在的位置。
   
答案就在嘴边,呼之欲出。风信紧盯着那团越缩越小,几乎要把自己凭空藏起来的火苗,眉头紧蹙。他张开嘴,凭着下意识的本能,喊出了一个名字:
    
“慕情?”
   
如同念出了最关键的咒语。风信喊完后,只觉眼前一黑,头痛欲裂,整个人顿时跪在了地上。
   
但是……这都可不计,都是小事,都无所谓了。
   
他都想起来了。
   
他的记忆,统统回来了。
   

   
打白无相时他们去了皇城,这一次也仍然跑到了皇城来。
   
谢怜与众神官拉起一道百丈长的结界,以防伤到城中平民百姓。在结界外的普通人眼里,皇城一如平常,而结界内则是血流成河。武神们倒得七零八落,苟延残喘。
   
慕情胸口被自己的长刀贯穿,鲜血汩汩涌出。风信跪在他旁边,手脚冰凉。
   
“你……你……你没事吧?”
   
慕情“呵”了一声。“你觉得呢?”
    
“……”风信瞪着那把刀,在它上面看到了自己僵硬无比的脸,语无伦次,“我……我觉得你不会有事……”
   
慕情无语了一瞬。“哦……那我真是低估你失智的程度了。都已经过了一千年,你脑子还是那么不好使。”
   
他说话动作有点大,牵扯了伤口,咳出一口血。
   
“你别说话了!”风信见状,差点就去堵他嘴了。他额头冷汗狂冒,整个人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状态中。一千年来,他二人经历过不少近乎绝命之事,按说理应习以为常,但不知为何,今次的不祥预感比往日来得都要强烈。
   
慕情白了他一眼:“这把刀灌满了绝境鬼王的灵力,最好的情况也得是个魂体四裂。现在你觉得呢?”
   
风信喉结上下动了动:“那……那最坏的情况呢?”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但又恐惧着答案。
   
一千年了。从十几岁开始,直到现在,他们几乎是一直在一起的,即便是太子殿下不在的那八百年。虽然日常针锋对麦芒,相看两相厌,恨不得对方天天踩屎自己才痛快,可一旦厌成了习惯……
   
风信嘴上说着不想看见,却真的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真的再也见不到慕情,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魂飞魄散吧。”慕情冷漠道。
   
“……我操了,你不是最惜命了吗,那就赶紧他妈的自救啊!还在这躺着干嘛!?”
   
风信咽了下口水,涩然吼道,只觉嗓子干得发紧。
  
慕情又翻了个白眼:“你真傻还是装傻?我要是还能自救,早就……咳咳……”
   
鲜血顺着他的下颌淌进衣服里,风信背后陡然一寒,心急万分却又不敢动他,唯恐加重伤势。
  
“算了。”躺了片刻,慕情忽然望着天空,漠然道。
  
“什么算了?”
  
“你走吧。”
   
风信怒了:“你他妈又犯什么病!?你这个样子你要我去哪??”
   
“冲到前面送死,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哪里不行?”
   
“躲你妈——”
   
“那就随你吧。”
   
慕情慢慢地说着,慢慢地合了眼。风信一下子慌了,喊了起来:“慕情!?”
   
他哼了一声。“活着呢。”
   
风信还没松出一口气,便又听他轻声道:“我是说真的……你走吧,别在这看着我了。”
   
“……”
  
见他没有动的意思,慕情皱起眉头来:“骂了我一辈子还不满足?非要看着我狼狈地死在你面前才解气?”
   
“……”风信忍不住了,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本就没有一块好地方的手顿时裂开了伤口,“妈的你神经病啊?你怎么就要死了?给我闭嘴等着,等殿下干掉那个杀千刀的破烂鬼王,总有办法把你捞回来。”
   
“……”慕情难得地没有跟他对着嘴炮,只是凉凉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和他的手相碰。
   
不碰不要紧,一碰了不得。风信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神官之间是有感应的,他能感觉到慕情的魂体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眼下是强撑着一口气才能和他继续说话。
   
“你……你……”
   
风信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我去找人……你给我等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慕情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接着拽了一把他的袖子。“等一下。”
   
风信一口稀里糊涂的气郁结于内,又慌又怒:“一会要我走,一会不要我走,你到底要怎么样?”
  
慕情道:“风信,看着我。”
   
“什么毛病?你别再耽误了,我现在要去找……”
   
一句话没有说完,风信便眼前一片模糊。
  
“你干什么了!?慕情??”
   
太阳穴疯狂地跳着,整颗头颅疼到炸裂。风信捂着脑袋,跪在地上。“你要干什么!?”
  
逐渐扭曲的视线中,慕情小幅度动了动苍白的嘴唇。风信没听清,却读懂了他的话,一阵惊愕直贯脊梁骨。“你他妈是疯了吧……!?”
  
他说:“忘了我。”
    
  

   
   
“慕情!”
   
风信从地上跳起,对着鬼火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怒吼:“你是不是脑子不转筋了吃饱了撑坏了失了智了!??你以为你在演哪出苦情戏吗!??封了我的记忆很好玩??看着我傻子一样想不起你是谁,很有意思???”
   
鬼火被他呵斥一番,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我这有魂灯,你可以进来,然后慢慢养着。妈的,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的连个渣都不剩了……”
   
鬼火很明显地后退了一大截,几乎要缩进墙里去了,气得风信当场一哆嗦。“你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干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怕自己一激动,再把那团小火苗吹散了,努力控制情绪。“……你还是想活着的吧?要不然你为什么又要我想起来呢,对不对?所以,听话,来。”
   
“……的。”
  
鬼火似乎发出了什么低低的声音。
   
风信凑近了点:“你能说话?”
   
“……不是我做的。没用的。”
   
“什么?”
   
鬼火这下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发出了风信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来。“不是我要你想起我的。而且我也没救了,你快滚吧。”
   
风信明显关注错了重点:“你他妈能说话!?那你之前一直不说话??”
   
慕情没有回答,忽然又黯淡了几分,差点直接灭掉。风信吓了一跳,毛躁一团的心里顿时一片明朗:他忘记了对于残魂来说,说话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
   
于是他改用了一种尽可能温和的语气:“……你进到灯里来吧,再养他个一千年,你还能好好做你的上天庭神官。”
   
慕情回应道:“不行,我真的不行了。”
   
风信怒了:“怎么不行了?戚容死成那个德行都能回过气来,你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生龙活虎。”
   
慕情也怒气冲天了:“你脑袋里面都是浆糊?你没看到招灵仪式留下来的残阵?我本来在一年前就应该消散了的,全靠着和那个道士的契约才能留到现在。所以我说我没……唔……”
   
他又明显地暗了几分,几乎就要消失不见。
   
“闭嘴!你别说话了!”风信喝道,忽然又感觉到这场景分外眼熟,一阵恐惧袭来,“你……你不会又要封了我的记忆,从我面前消失一次吧?”
   
“我倒是想,呵呵。”
  
如果鬼火生着一张慕情的脸,那么他一定是翻了个白眼。
   
“……”
  
一阵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片刻后,慕情向他这边飘了飘。“都这时候了……算了,问你个问题。”
   
“有屁快放,放完进灯。”风信从乾坤袋里掏出魂灯,敞着口对着他。
   
“……”
   
“如果我真的……魂飞魄散了,你会……难、难过吗?”
  
问完之后,鬼火很羞耻似地缩了缩。
  
风信沉默。
   
“……会……吧。”半晌后,他咬牙切齿地回答,“……我想会的。以后气闷都没人可打了,我能不难过吗?”
   
缩成小球的慕情听完后,松了一口气一般舒展开来。“我明白了。”
  
他顺从地飞进魂灯里,幽幽的一点绿色隔着灯纸莹莹闪动。
   
这么听话?果然还是搞不懂他深宫怨妃一样的脑回路。风信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拍拍土,准备走人。
    
一路上慕情都很安静,直到回到了风信最开始降落的灯市,他才又一次开口了。“这里……”
   
“啊?哦,咱们三个以前一起来过。”风信随口接道。
   
“不,我是说……”
   
慕情停了停。“我们到神武大街了。”
   
“……”风信停住脚步,勃然色变。那张纸上的话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那么,所求为何?”
    
“只求上元佳节,神武大街,重逢一面。”
   
风信悚然道:“你什么意思?”
  
慕情没有直接回答他:“我猜……那些幻境是殿下做的。他这个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候实在是傻得气人,居然把你从街上引开。我本来想跑……”
   
风信用力捏住灯盏,重复道:“你什么意思??”
   
“……”慕情被他堵了回去,却也没什么争执的力气和心思了,轻声道,“我没开玩笑。我要消失了。”
   
风信抱紧那盏魂灯,掉头就跑。
   
“你傻缺吗?以前那些典籍都就着馒头吃下去了?来都来了,跑也没用的。”慕情的声音闷闷地传出,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忘狠狠地损他,“对了,有一件事,我、我还没有告……”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到最后,猝然中断。
   
风信依旧奔跑着,却没敢低头去看已然黯淡无光的灯盏。“你要告诉我什么?”
    
无人回答。
   
“慕情?你他妈又犯病,说话娘们似的吞吞吐吐,只说一半不说完。你忘了我上次怎么警告你的了吗?你下回再这样,我揍到你哭着喊爷爷……”
   
……
   
千家通明,万人欢庆。那些年少时回忆和过去的人,统统都随着拉长成线的人世烟火,被越跑越快的风信抛在身后了。
   
  

   
  
白衣的道人无声叹息,叹惋错过的一生与逝去的年月。他借来街边店家纸笔,泼墨挥毫。
   
薄酒寒衾一灯幽,透骨绵思为谁留。
世若有情痴似我,此恨怎甘风月休。
   
……
   
也终是休矣。
   
  
  
Fin.
  
  
  
【算个后记?】
   
哇,本来只是想写一个小短篇,三四千左右的样子——鬼火情和被封了记忆的风信在少年时曾一同游过的神武大街擦肩而过,而后再不相见。
  
想不到啊想不到,写着写着就添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进去,一下子肝了他个一万三……害怕……
  
这篇的灵感来源,说起来很神奇。究其根本,其实是因为……我和草绿的火灭了。然后我很难过,就…………【】
   
这篇里的情妹,原本只是想和风信见一面,然后就自行散掉的。他是残魂,如果不是因为碰巧赶上了老道做好事,风信基本上不会再有想起他的可能了。
   
与其说是情妹封了风信的记忆,不如说是情妹屏蔽了风信能接收到的一切有关自己的消息,除非受到极强的回忆的刺激。我在写的时候也埋了一些暗示,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出来2333。比如风信一个人走路的一边,回忆吃汤圆的时候回忆到把碗递过去就没了,玄真将军没了上天庭居然也没有人提一句什么的……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真的觉得风信可能会伤心,比起伤心还是忘了他比较好(其实他也有些微妙的不确定,要不然也不会小心翼翼地去确认风信是不是真的会难过了),即使不伤心,忘掉一个宿敌大概也会让他身心舒畅……原著不是一直有情妹想做好事却总是弄巧成拙的例子吗,这里也有点这个意思了。实际上在风信看来,忘了之后时不时想起点什么来,比记着还要难受……情妹搞砸again。
   
很容易就查清了一切的福尔摩怜实在是看不下去风信傻大个这么孤单、情妹落得这么个结局了,就干脆破罐破摔插了一杠子,自己朋友的心思,自己还看不懂吗(。)。花花一向看情妹不顺眼,觉得他自己选的路就应该自己负责,但是谁让哥哥说的都是对的【】。
    
幻境的话,怜怜其实是把所有他眼中风情“融洽相处以至留下美好回忆”的场景全搬出来了。但是风信看不到情妹,所以幻境中的仙乐宫是没有人的。
   
关于情妹为什么会往仙乐宫跑。它在那里达成的契约,在那里会法力更强一些。所以感觉到不妙时会下意识跑过去。看风信一路追到了目的地,就想着算了算了就拉他一起故地重游吧,反正这什么也没有,他也不可能想得起来。结果一推门,傻了……再后来,哇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为什么这个傻子想不起来的样子看起来更伤心??好吧太子殿下您狠,我输了。
  
情妹最后想说什么,不用我说大家肯定也都知道了。心间有情,无奈一直未能诉诸于口,后来化为残魂,此恨风月不甘休,最终却还是不敢当面说出来。胆怯又卑微。千言万语,仍是只化作了一句:“只求上元佳节,神武大街,重逢一面。”
   
  
  
啊,要靠后记来补充说明的故事都是失败的作品,所以说我这篇其实写得算是很糟糕了。想要表达的东西太多了,可无奈笔力不足,又不甘心让它们就这么被埋没在贫瘠的字里行间,因此,只得以这种方式来告诉大家了。
  
ps.文里出现的诗都是自己编的,所以并不合规矩……见谅orz
  
  
非柠  20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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