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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ten in w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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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世界】安艾圣诞贺文/《深雪》

cp:安艾
字数:1.1w
一发完结
  
  
  
《深雪》
    
【写在前面】
献给安艾。
同时致敬那些为我们挡住黑暗的人。感谢他们为之所付出的一切。
愿白雪飘落,洗净世间罪恶。
 
 
“我们很少会需要动用那些藏匿在身体深处的独立于五感之外的感官,因为我们的生活过于平淡,并没有什么值得细细体味的细枝末节的情感。”
  
  
 

“时间?不,我不需要时间,我的时间富裕得很。生命?你是个好人,虽然是个烂好人,但我还没卑鄙到收走你的性命。”

黑头发的魔女眨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人剔透的绿色眸子。她看见了痛苦与懊悔在其间泛起波澜。

“你真是个私人欲望匮乏到可怜的人。”魔女端详了一会,然后毫无顾忌地探身去触碰他的脸颊,像是在试探手感,“嘿,灵魂这么干净的嘛……?简直单纯得像个孩子……讲真,我好久没见过你这种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的笨蛋了。”说到这,魔女有些懊恼地嘟了嘟嘴,“喂,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很值钱,但我根本取不走那些价值啊?真烦人,你是故意来给我添堵的吗。”

那位绿眼睛的男子没有回话,只是呆呆地坐着不动,如同一尊会呼吸的雕像。

“我最讨厌应付你这样的人了。”

她恨恨地哼了一声,收回了手,转而从面前五光十色的糖果罐里挑出了一颗水红色的糖果,弹到男子手边。

“算了算了,你先用你的时间抵债吧,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再找你索取报酬就是了。”

“现在,吃了它。”魔女命令道。

男子终于小幅度地移动了下手臂,将那颗糖握在手里。“我……”他的声音干涩嘶哑,“我吃掉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你最想要的东西会回到你身边啊。”魔女回答。

“……啊,你好龟毛,明明清楚却非要再问一遍,不相信我?”魔女不耐烦地敲着桌子,眼神里是实打实的等不及的无奈和暴躁,看样子恨不得下一秒就把他的头发给烧个干净以解心头气,“别忘了有时效这一说啊,到时候别哭着求我帮你。提前说一声,本小姐爱莫能助。”

“……好。”

男子听话地剥开折射着霓虹光彩的硬质透明糖纸,将糖果放入口中。

团成一团又缓缓自动打开的包装纸在他掌心绽放成一朵缤纷旖旎的梦,梦中是谁阔别已久的甜美笑容。
   
  
安迷修搭上最近一架航班,在平安夜前一天和飘飞的雪花一同落地,大风在降落后骤然吹起。成功离开机场朝家奔去后,安迷修舒了一口气:幸好没有赶上大雪,否则航班延误,没有办法及时在圣诞节前赶回家的话,就不好办了。

他在漫天落下的雪花中微微眯起眼睛,想象着自己被隔壁家那一对呆毛姐弟暴打的样子,顿觉还是这刺骨的西北风更亲切一些。
 
玳瑁市的冬天寒冷潮湿,呼吸之间鼻腔充斥着浸润了雪意的凉气,冰水一样无孔不入的寒意令一向自诩身体素质强悍的安迷修都不得不裹起了厚厚的外衣,甚至戴上了帽子和口罩,活脱脱一只极地归来的企鹅。好不容易踏上驶往市区的公交,他用几乎冻僵的手指划开锁屏,就着车上的暖意给埃米发信息。

安迷修:我上公交啦,不出意外的话半小时之内就到了。

埃米应该是正窝着看手机,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复。

埃米:现在才上公交?要凉要凉。你怕不是出差了太久,忘了圣诞节档的晚高峰有多恐怖了吧姐夫?

安迷修:……哎呀。

安迷修:那你们别等我了,饿了就先吃。对了,要不要我帮忙带点东西回去?我这班要从超市那边过。

“姐夫”。

指尖划过对话框里的那两个字,他无奈又好笑地在口罩下弯了弯嘴角,眼里透出些与埃米心照不宣的色彩。安迷修没有回应这个称呼,但同样也含含糊糊地溜了边,没有加以否认。

他在高中时期,便同邻家那对欢喜冤家般的姐弟俩混熟了关系。两幢房子长长久久地彼此挨着彼此,谁也没有搬迁之意,于是这份关系便也顺理成章地保留下来了。两家向来过从甚密,后来他升了大学,有了工作,频繁出差,来往才慢慢地稀少起来。不过减少的也仅仅是面对面的交流,无论多远的距离,都消磨不掉艾比给他打电话的热情。接线员都已经和她混熟了关系,安迷修不在的时候,两个人甚至可以聊起来。

想到这,安迷修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几分。

姐弟俩今年恰好十八,刚步入成年人的行列不久,于是安迷修尽可能地协调一切关系在今年的年末赶回家里来陪两人过圣诞,自认勉强算是对错过生日的赔礼——他们约好了要在平安夜那天一起装饰圣诞树和准备丰盛的晚餐。

埃米:芒果干吧!其他的家里都已经准备好了。

安迷修:[OK.gif]
  
  
  
圣诞,耶稣诞辰,西方人为了庆祝圣子的降生与受洗,赋予了其独特的纪念意义。神圣而温馨的西方宗教节日传入东方后,虽少了些本土的圣洁庄严之意,多了点不知所谓便一味庆贺的荒唐,却依然给人以浓重的暖意。街边大小店铺早已亮起融融的黄色灯光,玻璃窗上用喷彩绘出圣诞树与五角星的形状,姜饼香气从每一个交落蔓延而出。高低错落的圣诞树真真假假,但无一例外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身的彩灯令人目眩神迷,顶端的天使或星星在夜空中散发着皎洁明亮的光。

安迷修踏着落雪,拎着芒果干走在往家的最后一条街上。眼看着时针缓缓指向八点,预示着距离CBD半步之遥的此间即将被卷入欢乐的浪潮。

玳瑁市的商人的营销手段可以说是格外高明了。安迷修望着已经俨然一副圣诞节期间的街道布景,感慨道。提早营造圣诞氛围,使人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再挂好措辞甜腻的打折促销的大号招牌,不怕没有人。

他想了想,然后拐进西饼屋叫人包了块新鲜出炉的点心。结账时手机嘟嘟响,点开一看是凯莉。

凯莉:别一放假就玩太嗨忘了工作。东西我给你准备好了,回来记得拿。

安迷修:好的,谢谢。辛苦了。

凯莉没再回复,可能是在忙。于是他收起手机往家走去,一路护着那块尚还冒着热气的西饼,他可不希望自己带回家里的是凉到透心的礼物——这样一定会被艾比跳着脚进行教育的。

走进小院,来到门前,叩门。片刻后,埃米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响起,一阵解门链的叮叮铛铛后,门开了。

对着裹成爱斯基摩人的安迷修,埃米一脸疑惑:“……你谁?”

“……呃。”
  
  
  
平安夜在第二天,安迷修又回来得晚,因此今天落在他头上的任务只剩下和姐弟俩一起列出明天的食谱了。埃米爱干净,于是姐弟俩习惯早早打扫完了卫生,安迷修略略望了一圈,发现屋内布置齐整,就差支起圣诞树了。

想起自己曾在归来前夸下海口,说保证下午抵达……没想到休息时间在年末的这个时候如此难挤,害得他迟到了将近五个小时。

艾比听到安迷修大驾光临的动静后,裹着小围裙气呼呼地从厨房跳出来。小姑娘罩着头巾,脸上还蹭了一点点奶油,显然前一秒还沉浸在认真做饭的状态里,呆毛翘翘的,竟能看出几分欣喜之意。可眼下,她满面怒火,一手捏着裱花袋,一手戳着他的鼻子大加训斥:

“你!明明说好了下午就到的吧!?结果呢??人去哪啦!?害得我和埃米两个人抬了半天的桌子!!过来谢罪!!不对!给我站住——一身雪不许往家里走!把衣服给我去门廊抖干净!!”

安迷修被吓了一跳。

安迷修努力严肃,却忍俊不禁。

安迷修保持举手投降状走到门廊甩衣服去了。
 
 
  
第二天。

平安夜是布置圣诞树的日子,在玳瑁市,更是用在每一层都挂上不同食物的贴纸的方式来表示庆祝。剪成各式花样的贴纸镀着彩色亮光,一闪一闪格外好看,与跳动的烛火相映成趣。厨房中一大一小两个烤箱里,分别旋转着火鸡与布丁,香料与蛋奶的气息混合着飘散而出,惹得人食欲顿起。

平心而论,安迷修做饭的水平虽然在平均分之上,却总是因创意过于中规中矩而遭到姐弟俩的嫌弃,因此只被要求将食物摆上餐桌。熏火腿、三文鱼、香肠、炒蛋……不讲求规矩与美观,只求看着喜气惹人馋……安迷修老干部请客一般的花团锦簇的摆盘方式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

“……”艾比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众星捧月般围着给火鸡留出来的空位的一圈盘子,“安迷修,你是不是很想出……算了。”

“??”安迷修头顶问号。

女孩歪歪头,没有理他。她踮脚抬手,用叉子偷了一块三文鱼放进嘴里,咀嚼时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

“你就说说你到底有多没智商吧……每年这时候都不回来,埃米做的饭可好吃了。”艾比严肃地贯彻落实人前卖弟人后吹弟的方针政策,叼着叉子含含糊糊地埋怨安迷修,“暴殄天物!”

男人无措地扶住额头:“诶……”

“不过,今年我不是回来了吗。”

“那往后也不一定啊,况且今年只是运气好回得来而已吧?”

艾比摇头应着。这时烤箱响起了烘焙完毕的提示音,她摆摆手就往厨房里走,安迷修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路过窗台时,因为走得太急,艾比飞起的衣角扫落了一个擦边摆放的小摆件。几步开外的安迷修手脚敏捷,急速上前捞住差点就血溅当场的牺牲品。

“……!艾比小姐!你竟然还留着呢!”

看清自己拿的是什么之后,安迷修惊喜地叫出声来。艾比闻言回头,瞬间涨红了脸。

小小的水晶球摆件恰好可以被握在手中,雪花因方才的倒转在其间纷纷扬扬。一片洁白的雪原上,女孩为雪人安上纽扣眼,男孩站在后方为雪人装好树枝做的手臂,两个小人围着同一条长长的花色围巾,温馨又甜蜜。最具设计感的是两串并排从边沿延伸到两人脚下的脚印,使得这副场景平添了几分撞击心灵的真实感。

是去年安迷修寄回来的圣诞礼物。

“……我早就忘了它放在哪了!你,你看上面都一层灰了!”女孩气恼得直跺脚。

安迷修摸了摸。水晶球光滑锃亮。“嗯,果然一层灰呢……”

他笑着把摆件放回到窗台上,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往里推了推。然后他发现窗台靠着墙边的位置摆了一串精致的纸盒。

从内向外,依次是……

他忍不住露出了更大的笑容。

“艾比小……”转头去看艾比时,安迷修却发现小姑娘早已经钻到厨房里去了,此时正戴着手套搅拌着小瓷钵里的什么东西。

觉察到了试探的目光,艾比白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把容器口向他那边倾斜,给他展示正在工事中的食物。

是……尚未拌匀的土豆泥。

“傻站着干嘛啦,快过来帮忙!”艾比凶凶地吼他。
  
  
 
说起来。

安迷修与土豆泥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初入大学的时候。那一年的冬天,艾比与埃米姐弟俩刚刚搬到隔壁。双方家长相互寒暄,为了增进邻里间的友谊而时常登门造访,安迷修也是因此才与两人熟起来的。

安迷修家是很传统的东方家庭,没有什么追随西方风俗的习惯。于是等到圣诞节前夕,相隔不远的两幢房子一幢喧嚣热闹,一幢冷淡到冷清,对比异常鲜明。

“那个……”

安迷修惊讶地看着两个小脑袋并排从自己卧室的窗框上冒出来,两张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严肃表情,窗框上的积雪被小家伙们按出一排整齐的手指头印。

“……啊,你们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女孩看起来在两人中更占主导一点,率先开了口:“就是想问一下,你们不过圣诞节的吗?”

“……?”安迷修迷茫,“我家没有这个传统……”

男孩扒着女孩的耳朵,声音很大地说着悄悄话:“老姐,你这么问会吓到他的吧?不如直接拿给他……”

安迷修:“……其实我听得到……”

女孩转着眼睛听完,抿了抿嘴。“好吧,听你的。”之后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包得很细致的饭盒来,有些费力地伸长胳膊放在安迷修的书桌上,“喏,给你的!看在你过不了圣诞节的悲惨份上,就不用感谢我们了。”

“???”安迷修更迷惑不解了。

男孩摆了摆手:“其实就是圣诞礼……哎呦!”

“好了好了,我们有事就先走了。”小姑娘打断他,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拖离了现场。
 
  
 
安迷修动作拘谨地打开饭盒,一股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饭盒里是新鲜出炉的土豆泥,沙沙的质感,呈较浅的褐色,像是新手上任的作品,搅拌得不是非常均匀。但因这份不均匀而露出的碎蔬菜丁与碎肉丁,反倒为它增了些令人升起品尝欲望的亮点。

饭盒里还贴心地附了不锈钢小勺。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勺子,就这么站在窗边舀了一小口放进嘴里。

感觉还不错。

柔软的泥状物质虽不至于入口即化,但那份细腻的触感仍使舌尖颤动。味道偏清淡,却带了些许甜口。咀嚼时偶尔还能遇到小惊喜——煮得绵绵的胡萝卜碎、清脆爽口的黄瓜丁、香气四溢的肉沫,都令人倍感欢欣鼓舞。

“……笑了笑了!老姐你看……”窗外看不到的死角忽然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如果说安迷修先前没意识到自己在品尝的时候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了的话,现在他可是完全绷不住了。
 
 
 
火鸡以栗子、洋葱、橘子、柠檬以及各式香料填充,表皮刷满了胡椒粉与植物油,看起来香脆可人。布丁甜香,柔软细腻,点缀的果粒清甜爽口。红酒加红糖、桔肉和葡萄干,成年后的姐弟俩还嚷着要兑上伏特加,被安迷修婉拒。巧克力蛋糕烤得松软膨大,一口下去满满都是幸福,如果还能咬到豆子,那便是额外的惊喜。

被浓浓圣诞氛围包裹的三个人打着趣刷着剧,足足把这顿晚餐吃到了半夜。等到埃米终于看不下去,走开收拾厨房的当,安迷修坐到了艾比身边。

“艾比小姐。”

“……”艾比不动声色地嚼着苹果,往边上挪了挪。

“艾比小姐,你还记不记得,那次……”

“我们去钟楼看圣诞倒计时吧。”艾比突然开口打断他。

“哎……??”

“去不去?不去算了。告诉你,和本小姐……咳,约会的机会可只有这一次哦。”

艾比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看着说着说着整个人就要缩进围巾里消失不见。安迷修眨了眨眼,从懵的状态中足缓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嘴角逐渐翘起,一朵硕大的笑容在脸上成型。安迷修立刻站起身走向衣帽间,快到看不清脚底的动作。艾比表情复杂地注视着他远去,扭头望了望厨房里埃米辛勤刷碗的背影,心里默念一句打扫就拜托你了我世界上最勤快的弟弟。

“老姐,我看到这还有剩下的草莓派,你们要不……咦?”

男孩端着盘子走出来时,客厅已是空空如也。艾比和安迷修的外套和帽子都已经消失不见,闭着眼都能猜出是一起出去了。

“走了……啊。”

埃米放下托盘,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好吧……就这样吧。”
 
 
 
万家灯火。

多了冬日格外漆黑的天幕作衬,接近午夜时分的街灯比平日更显明亮,模糊了云霭,也点燃了天地间划过的细雪。每一片微小的六瓣结晶,都倒映着一个与众不同的平安夜。

玳瑁市的圣诞钟楼倒计时是出了名的游览项目,不仅外市人爱看,就连本市人也喜欢。古老的钟楼墙体斑驳,带着自旧时光中款款而来的优雅意味,钟楼前的广场上游人如织,它便在在游人的欢呼声中倒数着庆贺主的诞生。指针归零时,将会有数朵烟花腾空而起,照耀大地宛如白昼提前降临。

“好好的圣诞节,都变了味啦……商店什么的明明都应该歇业,方便员工回家和亲人团聚吧?”艾比嘟囔着走在安迷修前面,踏在雪地上一步一个小脚印。

那把埃米丢在家里叫我一起出来的是谁啊……安迷修苦笑。“本来过的也不是正统的西式节日啦,大家就是图个特殊的氛围而已。”

“哦……”艾比脸埋在围巾里,回答闷闷的。

两人眼见着路过了安迷修前一天返回时进过的西饼屋,屋里比昨天更加人满为患,人挤人人挨人。安迷修停住脚,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要吃西饼吗?”

艾比头也不回:“要变西饼吗?”

安迷修果断放弃,快步追上去。

两个人沿街而行,随大股人流一道行入通向钟楼的主干道。人多得可怕,安迷修生怕与小姑娘走散,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外套袖子。艾比僵了一下,随即反手握住他的手。

“哎!?”呆子后知后觉。

“笨蛋。”艾比用围巾盖住半张脸,“你难道忘了之前你说过什么了嘛……不对你在家里就是想问我这个来着吧!喂!呆头骑士,你就这么傻,一定要等着女孩子主动吗!?”

“不,我……我没有,我只是……艾比小姐,我太激动了……”安迷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尾音都有点打飘了。

“……”艾比显而易见地黑了脸,“手都牵了,还叫我艾比小姐哦?”

“这……”

“需要叫什么,还得由我来告诉你吗——”

“我……啊可是……”

“嗯??”艾比示威似地捏了捏安迷修的手,片刻,突然感觉哪里不对,一个猛回头后发现被她拽得死死的男人居然在努力捂着嘴不让笑声漏出来。

“安迷修你个大混蛋!!”

小姑娘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恨恨地甩开袖子大步跑开。没跑两步,身后的人便已然追上,从脖颈处搭上来两只胳膊,轻轻揽住她。

“艾比。”他在她耳边道,声音很轻。
 
 
   
沿着吹雪的风一路回溯,便可以历历在目地回忆起的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呆子,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某一日,小姑娘对着手指站到了他的面前,脸红红的。

那年这个小人才十三岁,刚升初中的年纪,许多微妙的小心思恐怕是在跟着年龄一起发芽。

安迷修正好在对着电脑规划假期旅行路线,被问到的时候正在盘算着怎样花最少路费去到目的地所在的城市,眼前转的都是些线路图和列车时刻表,状态一时难以切换。

艾比是个时常令人吃惊的小生物,他明明比除了埃米以外的其他人都清楚这件事,却还是猝不及防地被不知是什么味道的少女心事撞了满怀,一瞬间思考不得,能做的只剩下一脸诧异地抬起头。

六年的年龄差意味着两倍的代沟,成年与未成年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对于面前这个小不点,他足可以生出许许多多难以抑制的好感,却不确定这样的感情到底算是喜欢还是只是单纯的对小妹妹的怜爱,就真的算是“喜欢”,他也明白自己不能够给她什么真正的回应——毕竟,她还太小啦。

但如果把“喜欢”的范围边界,画得模糊一点的话,他想他是喜欢她的。陪伴是相互了解的前提,了解又是爱慕诞生的温床,认识得久就是更有可能滋生别样的情愫,何况他们做了这么久的邻居。

这样的事情,他无从否认。

他故意睁大眼睛,离开电脑桌,蹲下身子去仰视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艾比在成长,并且开始真正地在体察情感的事情上面敏感起来,心智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成熟着。邻家的小姑娘就像是一朵小小的花,正在慢慢地、努力地长大。

“……!!”艾比似乎没料到安迷修会给出一个如此不给人活路的回答,顿时涨红了脸,气恼得直跺脚,“你……!你是不是没脑子呀!?这种问题怎么能这样反问回来啊!!”

“哎……?”安迷修假意不解地挠挠头。

“……啊啊啊你个纯度百分百的呆子!!”小姑娘又羞又恼,郁闷地直捶额头。片刻后,她露出了大义凛然的豁出去了的表情,猛地伸出手指对准他的脸。

“喂!那我说了!你不许笑哦。你笑姐就踩扁你!”

“好好好,艾比小姐你说。”他笑着投降。

“我,我就是觉得你对我比对其他女生都要好……!然后……虽然你很喜欢尬撩,但你好像又不是那种花花公子一样的人,就……安迷修!姐锤死你哦!!说好了不笑呢!??”

小姑娘愤怒地喊了起来,声线竟有些委屈的哽咽。安迷修见状大呼不好。

他郑重地就着低位优势,单膝跪下。艾比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温柔地捧起女孩的手。

“是的,我的心……确实就拴在艾比小姐你的身边。这一点,你完全没有看错。”

“但是,你我之间差了足有六岁,就算我早早向你表明心意,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做什么,更不能确定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一直选择沉默。你明白吗?”

此时此刻,比起告白者,他恳切的语气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前辈。他认真地告诉面前的小家伙:我很喜欢你,但你还太小。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对我……嗯……你愿意等我,等你长大吗?”安迷修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

句子有些拗口,一言一语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小姑娘早已经羞到一只手捂着脸,几乎说不出话,“你这……算是告白嘛?”

“算。”他微笑。

“!!”

“那……你得乖乖等我长大!”

“好。”

嗯……你不要提前跟其他人跑了哦!!要
不然我用呆毛戳爆你!!”

“……!”安迷修摸摸自己的头顶,“好。”

小小的花苞啊,你什么时候才会迎着阳光傲然绽放?

他会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但这是真的吗?

安迷修工作以后,很难再抽出身来去回家看看姐弟俩,更难面对面地同二人说上话。即便回到了玳瑁市,他能做的也只是站在阴影里远远地看上一眼,多一眼都不敢。难得在街上碰面时,他们更是会装作素不相识,表情淡漠地擦肩而过。

他在加了密的电话里向她解释,一向有些娇蛮任性的小姑娘这一次却格外的通情达理。听完他语气不安的发言后,她最多只是不满地哼哼了几声表达委屈而已,她的懂事让他心疼。

后来她的电话便极少打来了,而他真正接到的次数更是少上加少。

某一年的圣诞节清晨,他难得空出一小会时间来和她聊天,听她迷迷糊糊地在电话那端抱怨这次迷之五角星形状的礼物盒子丑到离谱,比上次那个压扁了的长方形还要难看,像是塌掉的派。

不对。她说。还是他回礼的那个心形盒子最寒碜,要不是他后来说明,她还以为那是个手/枪匣子改造的。

说实话哦……

她絮絮叨叨了很多有的没的之后,突然嗫嚅起来。

其实我最想要的是个安迷修型的巨型礼物盒,打开之后里面走出来的是你。

不过算啦算啦,你忙嘛,而且你就该忙一点才对,姐可是最善解人意的小公主。

隔着数百公里和一条脆弱的电话线,她在那端故作轻松。

但是……

安迷修……你知不知道,我……

实际上我。

我,我好害怕。

真的,我真的很害怕……

那个冷冰冰的圣诞节的清晨,她在费力营造的欢乐气氛崩塌后,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努力压抑着抽泣地哭了出来。

“你后悔吗?”

某一次圣诞前夕,在安迷修笨手笨脚地为艾比包裹着那颗装在方形纸盒里的水晶球的时候,银爵忽然问道。

“……”

安迷修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后悔。”

“后悔选择了这份工作?”银爵挑起一边眉毛看着他。

“不。”

年轻的男人端详着粘了一半的缎带,琢磨着怎么能让这个包裹显得不那么钢铁直男风。“我应该早点弄明白的自己的志向,我后悔说让她等我。”

“她不应该浪费自己的生命去等一个永远回不去的人的。”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仿佛在为烟花腾出空置的天幕。愈是接近午夜,愈是沸反盈天,人潮中涌起的呼喊像是在喧闹中逐渐清晰起来的鼓点,一波一波愈发规律而坚定。

已经有耐不住等待的年轻人互相叫喊着圣诞快乐了。人群后方有小型的烟花腾空而起,映得四周五光十色,有情侣在光影中亲昵地拥抱。钟楼前广场中央那棵巨大的圣诞树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子作装饰,形状夸张的纸盒上甚至缠上了又宽又硬的缎带以烘托节日气氛。安迷修看了一眼后,哭笑不得地联想起自己往年给艾比寄礼物时奇丑无比的包装方式。

艾比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用胳膊肘怼了怼安迷修:“嘿,今年的礼物呢?”

今年的礼物啊……

安迷修微微俯下身子,吻了艾比的额头。

“!!??你你你你!?”小姑娘一下子退出去三步远,“你要干什么!??”

安迷修认真地指了指两人头顶的屋檐,表情格外纯良。艾比一时被迷惑,抬头看去:一串串的槲寄生点缀以红丝带和金色球状铃铛,衬着落雪显得格外苍翠动人。

“……原来……”

只听安迷修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槲寄生下不是需要接吻嘛……但我感觉你不会同意,所以就吻了额头……哎呦艾比小……艾比!这是什么!呆毛攻击吗!?”

暴躁的红发小人忍无可忍,一个助跑起跳,头顶狠狠地撞上呆瓜的胸口。

令人震耳欲聋的钟声在打成一团的两人身后响起,平安夜最后时分的三十秒倒计时到来了。安迷修赶紧给炸毛的小东西顺毛,拍拍她的头:“快站好!据说在圣诞节来临时手牵手的情侣才会获得祝福。”

“谁跟你是情侣……!!”艾比红着脸跺脚,神态和多年前如出一辙,“我还没承认呢!”

不过她还是很老实地站直了身子,只是闹别扭似地嘟起嘴。

安迷修靠近了一步,拽了拽她的衣袖。

“……”艾比扭过头去。

安迷修又拽了拽。

艾比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他。

安迷修受挫一般慢慢松开了手。这招屡试不爽,气得艾比立刻就用力地抓住了他,瞬间望向他的眼睛里怒火熊熊燃烧:“你要干嘛去!”

安迷修笑了。

人群已经开始欢呼倒数最后十秒,指针行走的声音清晰而通透,落入耳畔带起回声,宣告着瑰丽喧闹的平安夜即将过去,崭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到来。他抽出手,蹲下身子,轻轻把女孩揽进怀里。

女孩的身子明显僵了一僵。随后,他感觉到两只小手不情不愿地环住他的后背,带来微微的温暖。

“艾比,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安迷修很后悔。他们认识了那么久那么久,他却一直没有与她面对面地站在落了雪的槲寄生下,对她说一句“圣诞快乐”。

是的。一直没有。

冬日深深的积雪囚禁了他,使他无路可退。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没有办法回头,回头去看一看为他而绽放的花。虽然他对于前进方向的选择并不后悔,但那些在前行过程中所失去的,仍然时刻都如刀刃般用力切割着,使他的内心鲜血淋漓。

气象台很早便发布了预告,预计今年冬天会是近十年来最寒冷的,是当之无愧的“白色季节”。

他的花朵在那个冬天,被漫天飞舞的雪花淹没了。

“是那边干的。”

安迷修疯了一样冲进警戒森严的医院的候诊大厅时,银爵开口就是这么几个字。安迷修奔过来时鞋底与地面发出滋滋的摩擦声,几乎滑倒在地,他第一次如此失去理智地抓住队友的衣领,盯着对方的眼睛。

“谁!?告诉我!!告诉我!!”

银爵镇定地扒开他的手。“你冷静点。”

他瞪着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我怎么冷静!??你告诉我我怎么冷静??告诉我是谁,告诉我。”

“……求你了,告诉我。”

银爵冰霜冻结的脸庞丝毫不为所动,安迷修又僵持了几秒,终还是颓然地松开了双手。他清楚银爵不会向他透露那个团伙的名字,以防他抑制不住的怒火将完美无缺的作战计划燃烧殆尽,从而带来不可挽回的可怕后果。

“这里应该还算安全,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保护好埃米吧。”

银爵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人出去了。

留下安迷修一人垮着肩膀扶着墙壁,长久而静默地呆立在偌大空旷的大厅里。
 
 
 
“你回来得太早啦。圣诞节,还没到呢……”

小姑娘微微地笑着,隔着氧气面罩,苍白的面容令人想起枯萎了的花瓣。时值盛夏,无菌病房的颜色却像是积攒了一整个寒冬的落雪,干净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甚至想要流泪。

“没关系的,我可以呆到圣诞节之后的。平安夜的时候我们一起烤火鸡、挂彩灯,埃米烤布丁,你做你最擅长做的土豆泥……”

他努力控制自己,好让声音抖得不那么厉害。还有机会的,还有机会的。他相信神明的慈悲怜悯,他不会让他的小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的。

女孩隔着口罩,把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呆子,你怎么这么贪心啊?今年没有土豆泥啦……姐这么累,你好意思让我起来做饭吗?”

安迷修握住她的手。“那我给你做。”

而且不用等到圣诞节那天,只要她愿意,他现在就可以冲到厨房去给她做饭。她想吃的,他一定都能做出来。

“快得了吧……你做什么都像是在颐养天年,我还没到需要养老的年纪呢。”

“那,要不要吃那一家的茶点?要不要喝奶茶?”

说完之后,他忽然意识到那家买好喝奶茶的西饼店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搬迁了。

“不要,总是吃高热量的食物,姐都要胖死啦……”

安迷修心里有什么地方动了一下,他握紧了她骨瘦如柴的手,用两只手掌牢牢地裹住它。“你不胖。”

然后他紧紧地咬住下嘴唇,他感觉到某种情绪几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安迷修,抱我一下。”艾比小声道,紧接着她自己摇起了头,“不行,万一传染什么的……哎?”

他毫不犹豫地揽过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感觉着女孩一下又一下的纤弱心跳,心想他小小的花朵真是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可能会给什么风浪折断吹走。

他来得太晚了。

“对不起,对不起。”安迷修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重复,“艾比,对不起。”

他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出于礼貌而在她的名字后加上“小姐”二字。此时此刻,一切矜持和伪装都失去了意义,他必须得抛开它们了。

“你是傻的吗?说什么对不起?”艾比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臂,“要我说,该跟我道歉的是那帮混蛋才对。”

安迷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有看到那些人长什么样子吗?如果你还记得一点点的话,告……”

“没看到。”艾比打断了他。

他的手臂紧了紧。“艾比。”

“我真的没看到。”

女孩扬起脸来对他微笑,一双大眼睛澄澈无瑕。“相信我。”

“……”
  
  
 
他问埃米:“你……恨我吗?”

提着补品的男孩低着头,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

“我能理解的。”

最后却只在经过他时匆匆留下这一句话。

 
  
那天来临之际,艾比靠着他的肩膀听他讲故事。女孩嫌他讲的故事没趣,一直在小声地嘟囔着吐槽。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很困倦了。眼看着她的头歪了一歪,但立刻就立了起来。安迷修慌乱地扶住她。

艾比睁大眼睛看向他,眸子里有亮光闪过——似乎恍惚劲过去后,精神好了不少。

“你把埃米叫过来,我要听你们两个一起唱歌。”

女孩下完这个莫名其妙的指令后,用力支撑着身子,一点点坐起来。

他不敢怠慢,立刻喊了埃米。一高一矮两个人一本正经地立在病床前,演绎着艾比最喜欢的那首圣诞歌。女孩斜靠在枕头垒成的支撑上,半眯着眼睛听着,不屑地说两个跑调的傻瓜。然后,身体就这么一点点地滑落下去。

一曲将了,他看见她微笑了一下,小幅度地动了动嘴唇:

“Merry Christmas.”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一刻,四壁的白色化作漫天纷飞的雪坠入眼眶,让人眼睛酸胀发痛,封冻了万物。他翘望了六年的花朵,在初次舒展花瓣时,便悄无声息地凋零在严寒之中。

他永远也找不见他的小姑娘了。

“It is Christmas in my heart.”

安迷修将最后一句歌词哑着嗓子唱出来,用唇贴上她的手背,哽咽得像头受伤的兽。
  
  
 
他花了许许多多的时间去尝试做她每年都会寄来的土豆泥,折腾到厨房里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却再也没能还原记忆中的味道。
  
  
 
他知道她最爱的节日便是洁白晶莹的圣诞,也知道她总会准时在平安夜时分,用快递代替圣诞老人的雪橇,寄来精致的礼物。但他不仅没有陪过她一次,甚至礼物都歪歪扭扭,总是迟到。他的小姑娘却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一分一毫。

他在电话里告诉她,别等我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她笑着回应:

“没关系的,我很有耐心的。谁让我要等的人是个傻乎乎的英雄呢。”
   
   
   
他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黑头发的魔女。魔女说,她可以让她的意识短时间回归现实,给她一个完美的圣诞夜,梦里的他再也不需要什么易容伪装。

只要支付相应的报酬。

“戏要到位,不然那位小姑娘的幻境很容易就会坏掉的。”魔女警告他。

他同意了,然后吞下了魔女递给他的糖果。

那颗水红色的糖,有着和她的头发一样的颜色,剔透可人,小巧玲珑。漂亮的糖纸展开时幻境也在一刹那蔓延开来,他在梦的这头,望见了那头生动而活泼的她。

他在槲寄生下亲吻她,抱住她,补偿她那句迟到了数年的“圣诞快乐。”
   
    
    
艾比在他耳边忍不住轻笑出声。

“圣诞快——”

至此,午夜钟声倒计时结束,指针在游人们喧天的尖叫声里归于零点,漫天烟火在瞬间释放出光和热,明暗被切割得分外美丽。

夜风丝丝侵入怀中,安迷修感觉到面前人正在一点点随风而逝。

不,不要……

“艾比!”

她逐渐模糊的脸庞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下一秒,女孩歪着头笑了起来。

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再见啦,我的英雄。
   
   
    
安迷修独自一人在喧嚣的街头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再次飘扬起来的雪花掩盖了他来时的足迹。
    
     
    
Fin.
  
  
  
  
【祝安艾圣诞快乐】
【本文与阿良 @咧咔条漫
联动 我疯狂亲吻她】
【作者努力在文中埋了诸多伏笔 奈何笔力不足……希望有心人可以和我进行一些相关的交流……这会带给我疯狂更新的动力】
【安迷修的身份没有明确交代 但其实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了 请结合文章标题尽情开脑洞……】
 
伏笔&细节整理走这里:《深雪》
  
  
看完后 建议食用此音乐:《Christmas In My 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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